海岸上的垃圾

他忿忿的推着自行车，悬崖上的公路寂静无声，春风渡过悬崖。
兜里的手机里播放着新闻：“近日，在…海域处发现多具海洋珍稀生物尸体…团伙作案…”
吸一口烟，烦闷的心情随着烟雾弥漫在鬓边。
“真想把工作辞了啊。”他自言自语。
烟上的火星熄灭了，他随手将烟头扔了出去，烟头直直落下悬崖去。
继续行路。
“啊！”
一声惊叫传来，像是个女孩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连忙推着自行车向悬崖下跑去，“是有人出了什么事吗？”
终于跑到沙滩上，他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
沙滩上布满了大堆大堆废弃的垃圾，这些垃圾大多都是附近的人从悬崖上倾倒下来的，腥臭不堪。尘霾颠簸，气味极其难闻。不过他对这些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原因。
“人呢？…”他四下张望。
“咕咚。”
一个扁扁的易拉罐落到了他的脚边，他下意识抬头向前看去。
“谁——”话语未落，他怔了一下。
海边的岩石旁边，女孩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在这充满污秽的海边，她的蔚蓝色眼睛一场大雨，发尾用一颗淡蓝色的珍珠夹着。
美好得简直令人一见钟情，除了下半身是绿色的鱼尾。
童话说，这个世界上会有美人鱼。
现在他遇到了，一条生活在垃圾堆中的人鱼。
她的发尾上一颗淡蓝色的珍珠上光华流转，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小美人鱼并不像童话中所说的，而是一个大大的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商品标志。肩膀上的旧铁丝紧紧贴紧她的皮肤，深陷进去。鱼尾上裹着乱七八糟的尼龙丝、塑料绳。
他本能地退后几步。
他只在小时候读童话时看到过人鱼的插画，但从未想过，在某一天的未来，他会遇到童话中的生物。
小美人鱼浮出水面，靠近了他一些。
她并没有如神话中的海妖塞壬一般可怖，更像是个懵懂的孩子。
他谨慎的走近了几步：“你会说话吗？”
“咿呀？”小美人鱼看向他，毫无防备。
“看来是不会了。”他仔细看了看小美人鱼的肩膀，废旧的铁丝紧紧勒着她的皮肤，也不知道是怎么缠上去的。
他打着手势：“你可以，靠过来一点吗？”
小美人鱼像是看懂了，摆着鱼尾凑近了。
他摇摇头，回头翻了翻自行车的车篮。
小美人鱼好奇的看着他。
他轻轻抬起小美人鱼的手臂，剪刀锋利。
“咔擦”一声，紧紧勒着她的铁丝终于被剪断，一道血印出现在她的洁白手臂上。
小美人鱼大叫一声，欢快的绕着他游动。
“还有呢。”他打着手势示意，她点点头。
缠绕着的绳子们终于被剪断。
小美人鱼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她举起双臂，作出欢呼高兴的样子。
她张开嘴巴，“啊啊”几声。
“啊嚏。”她打了一个喷嚏，一根吸管被她吐了出来。
“嘿嘿嘿。”她拿着吸管，不好意思地笑。
他皱了皱眉，接过吸管，放进了旁边车篮中的垃圾袋。
而在他的身边，五颜六色的垃圾在海岸旁堆成了小山。
小美人鱼的眼神中充满感恩，她想了想，清了清嗓子。
歌声向海洋飘荡过去，海洋仿佛听见了她的声嗓，歌声中蕴含的哀思是那么干净。
包裹着塑料瓶、废纸巾的海浪洗刷着同样脏污的海滩。
太阳落了下去，月色涌起。
他愣愣的看着这片海洋，海面上像是有萤火微闪，他惊喜的站起。
原来是几个黄色的塑料袋漂了过来。
“海洋 人鱼 歌声。”他心里想着，“放在哪个童话里不是浪漫的桥段呢？”
遗憾的是，这浪漫的情节却是发生在这垃圾成堆的海滩上。
小时候，读到安徒生的童话，总是半信半疑，如今自己变成了大人，看见人鱼，不禁觉得想象与现实的落差是如此之大。
差的不是人鱼，而是童话中的海洋总是蔚蓝的。
不觉已一日过半，上了一天班后，他疲惫的心总算能暂时安放在这一段好时光里，他有些走神。
“她本该去体会无限精彩的。”他想着，“总感觉...”
总感觉美人鱼这种童话般的生物应该生活在更蓝的海洋中。
“这把剪刀，送给你好了。”等到歌声停止后，他对小美人鱼说，“但是要小心，不要割伤自己。”
小美人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走回公路上，小美人鱼在后面目送着他。
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了…算了。他想不起来了，自己的呼吸声是那么响。
等到他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后，小美人鱼靠近了海岸，她好奇的碰了碰地上扔下的烟头。
“恩…”她把烟头放进嘴里，嚼了嚼。
小美人鱼迷上了尼古丁的味道。
随着小美人鱼与他的相识，小美人鱼也更加频繁的出现在海岸边，有时，他会为这种频繁的出现隐隐感到不安。
他发现小美人鱼的眼窝一点点深陷下去，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海边的烟头也越来越多，熄灭了的，仍然在滚滚发烫着的。
小美人鱼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她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随着污浊的海浪独自游到很远的地方，偷偷的拿走岸边人们的物品，由于她的身手敏捷，结果也往往如她所愿。
但人们并不是瞎子。
他能与小美人鱼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这片海滩，海滩上的垃圾不断增多着。
此后的日子里，小美人鱼游走在这片漂浮着垃圾的海域，解救着她所遇到的每一个被垃圾所困住的生命与找寻着更多被人类丢弃的垃圾，垃圾已经淹没了这片海域。
这其中有被饮料瓶掩埋的海鱼，有被塑料绳缠住的海龟，它们都向小美人鱼哀哀地叫着。
她只好将缠绕它们的塑料藤蔓一点点剪断，“有这把剪刀，真是太好了。”她这么想着。
但更多的是误食了塑料的海洋生物，它们的生命之火本未燃烧殆尽。
小美人鱼捧起一只海鸟，海鸟的头颅软软的垂下去。
它的表面完好无损，而事实上，它的肠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塑料垃圾。
她的泪落下来，春风吹过来，希望仍然无穷无尽，明天一定会到来。
但是，只凭一把剪刀，她又能把多少生命从垃圾的围困中挽救而出？
这一天，小美人鱼游走到了另一片海域。
海岸上是正在倾杯交互的人们。，她不由得凑近了过去。
她又闻到了熟悉的、令她快乐的气味。
她悄悄伸出手，向散发着气息的正在燃烧的纸卷伸去。
如今他每每前往海滩时，都会带上一个布袋，清理着海岸上的垃圾。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小美人鱼了。她是离开了吗？去向更干净的海洋？
但他不能这么轻易的离开，他愿意在岁月里颠簸。
一年过去。
他在家中看着电视。
他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盯着电视。新闻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着：
“…近几日，在破获一件团伙猎杀海洋生物案件时，疑似发现一具美人鱼骨骼…
现场检验出大量尼古丁成分...具体事件还在调查中…”
他的目光一凝。
他看到了一颗淡蓝色的珍珠出现在画面上，那曾是属于他的奇迹，在一个充满垃圾的海洋中的奇迹。
珍珠光华流转。
他想起来自己当时到底落了什么东西了，小美人鱼的歌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